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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照千江水——学者周翼虎话江西

发布时间:2017-07-23 19:55:00    作者:周翼虎    来源:星原传奇公司

 西江月照千江水——学者周翼虎话江西

作者:周翼虎

 

 

江南西道,一个曾经光辉灿烂却又静水深流的文化原乡。陶渊明、王安石、欧阳修、曾巩、汤显祖、黄庭坚、杨万里、朱熹、文天祥、晏殊、晏几道、陆九渊等,奠定了江西作为中华文化第一梯队的历史地位。由此而生的江西文化之品格,更在中华文明星空中熠熠生辉。

星原传奇文化公司正在紧锣密鼓筹拍以江西吉水诗人杨万里为主题的电影。为此,我们邀请担任该片导演的周翼虎先生分享他为北京大学一九八八级校友做的西江月照千江水系列讲座,与大家一起,从文化视角走进江西的历史与今天……

 

 

第一部分 大历史视角下的江南西道:骄子、弃儿与忧伤?

大家好,今天讲的题目是我的故乡江西。时代发展到今天,籍贯这个概念,在全球化和公民化的时代,似乎有点过时了。不管是职场内部的晋升,还是社会上对名人的报道,我们都很少看到对籍贯的特殊兴趣。对很多人来说,学子们自古以来求取功名、衣锦还乡、落叶归根的人生轨迹已经成为逝去的乡愁,少小离家,老大不回,甚至乡音早已改变。

而我就是这样一个典型。自从19889月我从家乡走出后,我很少回江西,最长有十几年没有回过江西。我不了解我的故乡,我也不也很少思考我的故乡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让我非常困惑的地方。

有一天突然想到北大保安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之后呢,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我意识到虽然我已人到中年,仍然在为稻粱谋,依然在为你是谁这样一个社会标签奋斗,但从哪里来绝不是不重要的问题,历史固然会被遗忘,但根脉不能缺失,趁这个机会回忆一下我的故乡,也是一件不坏的事情。

介绍家乡有两个办法,一是通过历史文化名人让同学们了解故乡,一是通过个体记忆来感受故乡,一个是客观的故乡,一个是主观的故乡。作为一个了解家乡不多的人,我只能谈谈我所了解的江西,我和江西的关系,我的身体和精神到底和江西有过哪些故事。

江西是一个低调的地方。据说全国有三大被忽略的地方,一是宁夏,二是安徽,三就是江西。江西面积17万平方公里,4500万人。公元733年唐玄宗设江南西道而简称江西,又因省内最大河流为赣江而简称赣。这一次由于讲座的缘故,我特地看了一下地图:

江西的地貌叫三山一水。东面是武夷山,南面是南岭,西面是罗霄山,北面是长江,三山一水隔离出一块相对孤立的地理空间。作为吴头楚尾,粤户闽庭之地,也就是江浙的头部,湖广的尾部,广东的门户,福建的后院,这块地理空间一向没有鲜明的文化特色。

江西东部受江浙和徽派文化的强烈影响,西北部受湖北影响,中西部受湖南影响,南部又有两广文化。四不靠的定位,让它成为一个地理和文化剩余之地。如果我们不主动说自己是江西人,一定会成为最后猜出来的省份。我们当代的江西学子,似乎也是低调谦逊的居多。

但实际上,江西又是一个文化光辉灿烂的地方,陶渊明、王安石、欧阳修、曾巩、汤显祖、黄庭坚、文天祥、朱熹、晏殊、晏几道、陆九渊、杨万里等文化名人,奠定了江西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第一梯队的地位。与我们隔壁热闹的省份相比,这种历史上的辉煌与当代的默默无闻,形成了鲜明对照。

江西人性格温和在地理上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江西很多地区都是小山小水的盆景式景观,山多、水多,大量村庄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坪坝,山重水复,出行要比江南水乡困难得多。长期小国寡民的生活,产生了繁多的方言,每隔五十里的方言,就完全听不懂了。所以有五里不同天、十里不同音的说法。所以有人评价说我们江西人的视野相对狭窄,安于做好自己手头的事,知足常乐,不抛头露面、低调生存是江西人的典型特征。这可能是一个大家印象中的江西。

那么,这种散淡性格在急剧转型、需要高度组织化和确定性的集体行动中显得不适应环境,却特别适合农耕文明以及相适应的士大夫和乡绅文化。我的江西老乡哲学系眭衍照同学说:江西是农业文明的骄子,工业文明的弃儿,信息时代的忧伤。确实如此。

在农业文明时代江西有过它的辉煌,但在工业文明时代一系列的转型对江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我上学的时候,我就亲眼看见一列列拥挤的火车带走了求学的江西游子,他们多数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在近代历史上,江西除了为中国内战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战士之外,似乎没有在人类文明意义上贡献更多的传奇。

 

第二部分  人文视角下的江南西道:桃花源里耕读人

江西虽然不是近现代工业文明的好学生,却是我们江西人个体意义上生存的乐园。在秦汉时期,江西就隶属于楚地,是和北方农耕文明不同根系的文明。大家都知道,楚文化很大一部分基因源于三苗,属于凤凰和巫术的民族。我们江西人鼎鼎大名的文学想象力就来自发达的楚文明。

各种传说和出土的文物都表明,楚文化气质有一种妖媚、阴柔却又决绝刚健的中性之美。这种中性之美可以用庄子的静若处子,矫若游龙来比喻,在平静安静的外表下充满了生命的爆发力,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静水深流。

在早期,北方人喜欢把南部边陲的江西人被妖魔化,大学时候吴志刚同学深沉地给我展示过四个字,我一看全部都是反犬旁的部首,就问他说是什么动物。吴志刚说:这四个字都是指代南方人。《山海经》卷十八·海内经中记载:“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这种赣巨人也就是传说中的野人,也就是传说中出狒狒和猩猩的地方,俗称山鬼。

屈原诗歌中有一首著名的《山鬼》诗篇: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屈原所描述的那样多情美丽的山鬼,据说就是我们彭泽云梦也就是鄱阳湖一带的山鬼。连江西的山鬼都那么美丽动人多情,你说我们江西妹子该有多美!

江西在两汉时期一直被掌握话语权的北方人妖魔化,这种情况道到西晋末年开始改变。从两汉末年开始,皇权专制统治不管在土地分配制度上,还是儒家意识形态上都遭遇全面危机,中原农耕文明政权各种深层次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矛盾集中爆发。八王之乱后,北方游牧民族打击让统治秩序土崩瓦解,晋元帝渡江避乱,在建业也就是现在的江苏南京建立了东晋王朝,当时大批缙绅﹑士大夫及庶民百姓随之南下,史称衣冠南渡。后面历经安史之乱和靖康之耻,大批中原文明的儒家精英来到江西,开田辟土,耕读传家。中庸守旧的礼乐文明为热情奔放的江西人注入了新的文化性格,江西人的文化性格在南北交融中正式形成了。

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田园诗人,东晋末期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成为江西区域的一个文化胎记,我们现在时髦的说法叫文化的地方性。陶渊明生于365年,卒于427年,是浔阳也就是今天的九江市人。他最著名的文化八卦,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

《晋书陶潜传》记载: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陶渊明出身于一个破落仕宦家庭,从小就想实现大济苍生的理想抱负,但生逢乱世而郁郁不得志。当时为了养家糊口,去做了彭泽县令。一天,太守派督邮来督察。督邮一到彭泽县就差人把陶渊明叫来见自己,而且要穿好官服。陶渊明怒了,说:我不能因为五斗米而向这个乡里小人折腰!县令的俸禄只够买五斗米,经考证其购买力类似于现在三千块钱的工资收入。陶渊明就交出官印,回乡下种田去了。归隐后他写了大量田园诗,成为山水田园诗派的创始人。因为好喝酒,又被称为酒圣。他的《桃花源记》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能这里还有一部分不熟悉这篇文章的同学,我简要介绍一下这篇文章。文章的大概意思,是大概东晋太元年间,武陵郡有个渔民顺着溪水行船,忽然遇到一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桃林的尽头是一座山,山上有个小洞口。于是他下了船,从洞口进去。起初洞口很狭窄,仅仅能容一人通过。又走了几十步,突然开阔明亮了。他眼前是一片片平坦宽广的土地、一排排整齐的房舍,还有肥沃的耕地、美丽的池塘、茂盛的桑树竹林。田间小路纵横交错,鸡鸣狗叫到处可以听到。人们来来往往,耕种劳作,男女的穿戴跟世人完全一样。老人和小孩都安静舒适愉快,自得其乐。村里有人设酒杀鸡做饭来款待他。村里的人听说来了这么一个人,就都来打听消息。他们说他们的祖先为了躲避秦时的战乱,领着妻子儿女和乡邻来到这个与人世隔绝的地方,不再出去。他们问渔人现在是什么朝代,他们竟然不知道有过汉朝, 更不必说魏晋两朝了。之后渔夫找到了他的船,就顺着旧路回去,处处都做了标记。太守立即派人跟着他去,寻找以前所做的标记,终于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通往桃花源的路了。

陶渊明写的这个故事,值得注意的有两点:第一点,他讲述的是一个秦汉之前的理想社会。也就是说,秦汉之前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人际关系、生产方式是他所追慕、所认可的。那么秦汉之前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呢?搞清楚这一点,对了解江西人的文化性格有很大关系。在文明社会的贡献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很多学者认为儒家是人学。在2500年前孔子创立的儒学,基本思想对中华民族精神培育起到重要作用。儒学从人心、人性讲起,倡导人们勤奋努力成为君子。

那么,什么是君子呢?孔子、孟子、荀子很大的贡献是发现了。他们论点的基础是人禽之辨文野之分,也就是文明和野蛮的区分,什么是人,以及士这个阶层的人怎样才能成为君子。儒学提出人要有道德自觉、有群体的社会生活,从事生产并创制礼法,这种人就是君子。

孔子还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自强不息、仁者爱人、和而不同。儒学为不平等的社会中各色人等找到了生存的平衡点。

第二点呢,陶渊明虽然只是在桃花源里寄托了他的梦想,但也充分反映出江西地形地貌给江西人提供的想象原型。从地貌上看,江西除了九江南昌一代的北部平原地区,大部分都是山区和盆地。地势南高北低。南部是典型的山区,中部是我的家乡,无数丘陵、盆地养育了我的祖先。北部是交通和经济相对发达的平原地区。

江西虽然没有壮丽的山河,却拥有最秀美的风光。婺源一带的油菜花和徽派建筑,其实是多数江西地区最常见的景观。我记得小时候每年二月,春风就会吹绿江岸。随着荠菜苗这个报春使者的来临,细瘦的山桃花在细雨中就开了,油菜花一片片金黄金黄,连绵不绝,镶嵌着并不广阔的大地,在布谷鸟的啼鸣和杜鹃花盛开的山脚下,村民繁忙辛苦的农耕生活就开始了。农民主要种水稻。每年春天三月,在濛濛的细雨里,育种、耘田、插秧,在七月收割第一季稻,然后抓紧时间种下第二季稻,在十月份收割。

在我的记忆里,低矮的黄泥房和少数砖房间次排列在山间,屋前是潺潺的小溪,屋后是高大的柚子树,掩映着斑驳时光的院墙,院墙后面就是低矮的青山。这是赣中地区典型的农居格局。

到了冬天,田野上一片荒芜,踩在上面露出的一茬一茬稻茬有时会割得人很疼,偶尔有黄牛来吃这些枯黄坚硬的稻茬。村民就生活在这些宁静的坪坝当中,这样平静的生活往往一过就是几十年、几百年。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造就了江西人的性格低调散淡,热爱自然,农耕是我们的底色,同时商业也不发达,成为穷乡僻壤的典型代表。

和江苏浙江这类衣冠南渡的平原水乡地区相比,江西的地形地貌不利于文化的充分融合,相反却在各种职场斗争和利益纠结中,时时刻刻有着各种内心的矛盾冲突。在楚文明和礼乐文明的交融过程中,江西人进化得并不顺利,所以才有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有桃花源的世外梦想,有梦想破灭时归去来兮的感叹和离去的决绝。这就是江西人的区域文化性格的底色,这就是江西人内心最深沉的脉动。

 

第三部分 移民史视角下的江西:文化输出的强势高地

在中国5次大移民史上,江西是中原移民乐于选择的地区。每当战乱,江西往往能成为流民们南下的新的家园。但江西也是移民迁出的人口大户,扮演着文化输出的角色。

宋元之后,随着全国经济重点的南移,江西日益富饶,人口众多。元末明初战争结束后,湖北、安徽、河南、四川人口锐减,大片土地抛荒。开始从江西等地移民。江西移民有200余万,而从瓦屑坝移民多达百万人,由鄱阳湖入长江,再迁往皖、苏、鄂、川。以安徽安庆为例,有人统计,瓦屑坝移民从洪武三年到永乐十五年(1370-1417)历时48年。到洪武二十二年(1389),安庆42万居民有27万来自瓦屑坝。所以现在的徽派文化,很大程度也是来自江西。在中国移民史上,鄱阳湖港口瓦屑坝与洪洞县的大槐树并列成为中国八大移民出发地,有北有大槐树,南有瓦屑坝之说。

康熙十六年, 湖北、湖南、四川经历战乱,人口殆尽,一片荒芜。清廷下诏,江西、湖南、湖北众多居民被迫迁居。也就是我们民间所熟知的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 历史学家谭其骧认为:湖南人来自天下,其中以江西居多,因避免长途跋涉,江西南部之人大都移向湖南南部,江西北部之人大都移至湖南北部。南宋以前,湖南移民几乎全是江西人。现今不少湖南人流着的是江西人的血。仅从湖南省桂阳县来看,湖南桂阳县人多数为唐宋以后从外地迁入,其中10姓来自江西,9姓来自江西泰和县

那么这几次轰轰烈烈的人口迁徙,究竟给中国带来了些什么呢?除了自然的人口繁衍之外,我个人认为是近代儒家文化思想的输出。有一个关于江西人在文化思想上低调境界的段子:

说江西人没文化,欧阳修,王安石,曾巩都笑了! 说江西人没思想,朱熹,陆九渊、陈寅恪都笑了! 说江西人不会写诗,陶渊明,杨万里都笑了! 说江西人不会写词,晏殊,姜夔,晏几道都笑了! 说江西人没有才子,谢缙,黄庭坚都笑了! 说江西人不会画画,八大山人,傅抱石,黄秋园都笑了! 江西人不会戏曲,汤显祖笑了! 说江西人古代科学不行,宋应星和《天工开物》笑了! 说江西人不爱国,文天祥,方志敏,刘和珍都笑了! 说江西人交通不发达,詹天佑笑了! 说江西人不懂科技,袁隆平笑了! 说江西人不懂武侠,金庸(祖籍江西婺源),古龙都笑了! 说江西人不懂电影,李安笑了! 说江西人没有诺贝尔奖获得者,法籍华人高行健获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

这里面特别要注意的是文化思想的输出。除了我在前面介绍的江西文人在诗文上多情温婉、文采华美,但在思想和道德文章上却是走阳刚刚健、思想深邃、济世度人一路。隋唐以来,江西的书院教育昌盛,儒学研究盛行。朱熹爱道问学,陆九渊好尊德性。鹅湖寺一辩后,双方都觉悟到要去短集长,在书院讲书以开晓世人。欧阳修领军古文革新运动,王安石率先倡导道德性命之学,政治压力巨大依然执着变法,文天祥坚持抵抗,在北京为国死节。这方面由于时间关系就不介绍了。

总之, 蕴含着南方之柔美、北方之刚健、南方之精血、北方之筋骨的江西人,从历次移民中对南方各省后世的兴盛,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从移民史的角度看,江西人其实是没有故乡的,他们的他乡就是故乡,他们的故乡又是下一代的他乡,西江月照千江水,一海光分四海心,就是江西人的地方性和全球性。

 

 

第四部分  革命视角下的江南西道:此生情深比杜鹃

随着近代工业文明的兴起,当代的江西区域性格,也就是江西的地方性受到了巨大挑战,也造就了江西发展高度的瓶颈。很多人问我,江西为什么在近代默默无闻?为什么在近代没有获得一个文化底蕴相匹配的区域地位?对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想很大程度就是江西人的心性与大时代运动的方向相违背。在一个公民化、全球化的时代,弘扬个性、强调个人利益和个人自由、向往扩张、释放人性力量是历史潮流,而强调克己复礼,向内寻找心灵归宿的江西地方性是不适合的,而往往被人冠以保守的负面评价。对此,我不想做更深的评价,而仅仅想讲一个我奶奶家乡的一个江西女老俵的故事。

这是一个生命坎坷的女人,她身为女儿身,却喜欢舞刀弄枪,她不顾礼法成为一个男人的小三最后成功上位,她为她的男人生了十个孩子,身上有十七处枪伤,最后为情所困远赴异国,终老于寂寞他乡。她于1909年生于井冈山脚下, 是我奶奶家乡一个乡绅的女儿。她从小喜欢听民族英雄的故事,学堂读书时就参加学生运动。

192616岁,她加入中国共产党。这年夏天,北伐军进占江西,我家乡成立了国民党县党部,她作为跨党分子,参加了县党部的领导工作,担任妇女部部长和共青团县委副书记的职务。她是永新县第一任妇女部长。192710月,一个著名赤匪率领部队来到井冈山下。当地土匪头目袁文才和王佐请这个赤匪上山,共商大计。她作为井冈山惟一的女共产党员,也站在欢迎的队伍里。说到这里,大家可能已经已经猜出来了,她就是我家乡人,贺子珍。那个赤匪就是毛泽东。

她陪伴了这个男人十年,在这个男人事业最艰难的时期,患难与共、相濡以沫,一起爬雪山、过草地,走完艰难坎坷的长征之路,帮助他走出人生与政治生活的最低谷。贺子珍对她男人的感情,以及她倔强的性格和自我牺牲精神,从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中可以反映出来。那时她还是小三,杨开慧被捕生死未卜,毛泽东发现贺子珍总是将一个旧包袱另外放着,就问里边包的是什么。贺子珍说:我的行李,什么时候开慧姐来了,我什么时候离开。她带着3个孩子,多不容易呀。

作为我的家乡人,贺子珍是一个我敬佩的人。我能体会到她做出这些选择的血脉心源。她的一生融汇着江西人对生命和生活的渴望、对光明和理想的热烈追求,对传统礼法的大胆反抗、随时准备的回归敬畏,还有对真理的至死不渝。在她晚年去凭吊毛泽东时,她鲜花上落款是战友贺子珍

不管意识形态的对错与否,我都很尊重理想主义者的选择。虽然她是一介女子,同样能最先感受到一个民族对光明的追求,最先起来反抗现有的秩序,他们虽然没有接受西洋文明的优雅教养,却用自己的方式去认知实践。江西的男人都是江西的女人孕育出来的。他们的性格是成就他人而不利于自己的。他们在这个时代注定会沉默。

 

第五部分 生命叙事视角下的江南西道:最是细雨润桃花

 

那么这是一个客观的江西。下面我讲一下主观的江西,也就是我所生活我所经历、我所记忆的江西。江西面积虽然比较大,但对大多数江西籍同学来说,和你发生关系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把江西比作一棵树,那么江西各地就像枝条,枝条上每个人就像一片片不同的叶子,气质和经历完全不同。

经常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都会告诉他我是江西人。然后问我江西哪里,于是我往往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和大多数同学不同,没有一个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我16岁离开家乡之前,一直在江西不同的地方迁徙。每一个地方都停留比较短暂,最长的地方也只待了7年。如果说故乡是生你养你的地方,那么每一个地方都算是我的故乡,但每一个地方似乎都不算我的故乡。离开家乡后我又很久没有回江西,在北京生活了20年,对故乡的记忆只是碎片。

我的第一个故乡是江西省的泰和县。我是一个乡村的孩子,我在农村生长了十二年。我父亲和母亲都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由于文革推迟到1968年才毕业,刚毕业就赶上下乡热潮,1968年分配到江西省泰和县的一个镇教中学。那时的中学挤满了五湖四海的知识分子,交流都是用普通话,所以我从小是用普通话讲话。我们做教师的父母也经常辗转、迁徙于各个乡镇,由于相处的时间很短,来不及掌握当地的语言就已经离开。如果说乡音是定义乡土的前提条件,那么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但我还是怀念那时的童年时光,这张照片是我小时的校园。这是我的父母。他们身后的这排平房是当时的教师宿舍。宿舍的砖墙是用黄泥做的。每块砖大概60厘米长,40厘米宽,45厘米高。在晴天农民用黄泥擂打出一块块泥砖,然后用它垒成房屋,房屋的顶是用烧制粗砺的蓝瓦,由于雨水繁多,没几个月就变成了黑色。地面是泥地,也是各种爬行动物活跃的第二家园。

我现在还记得,半夜下雨就会有各种蛇从地里钻出来,在黑夜里鳞片发出幽幽的亮光。那时我父亲因为曾经路线站队,离开了母亲去农村修水库,常年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带我们三个孩子拉扯长大。她要上班的时候经常把我们锁起来,由于经常迁徙,地方住宿条件不好,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住在楼梯间,滴答的雨水滴在我们的床上,把床都染成了黑色,有人上楼时,灰尘也经常从楼梯缝隙中震下来。当时我们不懂得什么是忧愁,虽然孤独却拥有无限的想象的欢乐,比如仙女,比如公主,比如白水老头子,比如一切不用权势和金钱就可以得到的梦中的美丽世界。

我对故乡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三月的细雨桃花,有柳叶做成的笛子声咿咿呀呀地从风中、雨中飘过来。春雨濛濛到清明的时候,金黄的油菜花就开了,一片片看不到边。我们家三个孩子在金黄的油菜花里孤独地奔跑,望着永远跑不到的地平线,望着永远跑不完的丘陵,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到夏天,灼热的阳光下,午后空寂无人,只有蝉鸣陪伴着不午睡的小伙伴。蜜蜂会在菜地里嗡嗡地地飞行,黄瓜、豆角、南瓜、苦瓜挂在藤上,小伙伴们会乘菜农午睡时去偷菜,然后在一起分享各种成果。

现在想起来那就像一首田园牧歌, 慢慢地那个中学的老师纷纷散去,校园里能说普通话的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回到了大城市。后来,我们家也离开了小镇,搬到了籍贯意义的家乡——永新县城。

成年以后,我写了一首这样的诗:

“曾经坐在山里的田野

  一起想象县城的大街

  风吹过我的倔强

  雨打湿你的塑料凉鞋

 

  如今我不在这里

  你在那更遥远的世界

  姐姐 你说过带我去看世界

  姐姐 又是一轮阴晴圆缺”

 

这张照片是我在家乡永新刚上初三时拍的,第一排中间那个就是我。我们家住进了县城中学校园。那么这是我官方意义上的故乡。在填写各种表格时,我都会填上永新这个地方。县城的大街已经不需要想象了,我每天就两点一线,从家里到教室,从教室到家里。对于习惯乡村无拘无束的懒散生活的孩子来说,那就像住进了一所学习的监狱。

我在永新县只待了三年。这三年混合着我的青春叛逆期,混合着我的荷尔蒙,混合着对封闭规训的反抗,混合着我对外面世界的渴望。这些东西都混合在一起,就是对家乡的厌弃。我对我真正意义上的家乡并没有故乡的感觉,这并不是我家乡的错,因为在那个我最需要归属感的时期,很多并不美好的焦虑、压力、孤独、反抗等负面情绪主宰了我的身体和精神。

转眼间到了一九八八年突然传言说要国家教育体制改革,之后的学生不再包分配,于是我提前突击参加了高考。我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了故乡,说实话在离开的那一刻我没有想再踏上这片土地。现在回想起来,永新是一个还来不及给我爱的地方,或者说是一个还来不及让我爱上的地方,我对它的记忆只有像监狱一样的校园,一个高考的机器,迄今为止我对永新的了解不超过那所校园,我没有和我的永新同学们一起分享过童年的时光,我没有办法承认它,对它就像对一个我伤害过的人,充满着歉疚却又无奈。

我的第三个家乡是新余。这是一座风景优美的城市,但我仅仅回去过两次。虽然父母的生存根基是在那里,它的面貌也更符合我对世界的想象。但是这时候已经像成年人那样很理性审视一个地方,犹如相亲对象那样会列出一系列的条件,少年情怀不再,故乡的感觉也就不存在。

 

 

北宋苏轼说心所安处既是家,这话我同意,也不同意,故乡是拿来热爱的,你可以结婚,但你不一定会爱上对方。没有故乡的人心里其实是冰冷的,就像没有温情的家庭一样。虽然不说话,但他们往往带有一丝来自他乡的气息,他们的眼神里充满着不稳定。人不能没有故乡,但由于故乡的缺失,他一定会去找他的故乡,就像一个干渴的人,虽然水不断浇在他的叶子上,却浇不到他的根。他真正的欢喜,没有人体会得到;他所体会的哀愁,别人却莫名其妙。

 

第六部分 寻根视角下的江南西道:回首沧海明月心

    说实话我曾经试图把北大作为我的故乡。我相信每一个北大学子都是从故乡来到北京,来到校园,在北大开始新生,开始脱胎换骨。当时,压抑是整个青年一代感受到的时代情绪。我们亲眼看到我们的父母从出生到死亡、从摇篮到墓地都被束缚在一个地方的命运,梦想可以到远方就能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在一个如此美好的校园里,一切皆有可能,我们享有梦想的自由,甚至享有梦想本身。在北大清朗的秋天下,看着挺拔的白杨树,看着天空流浪的燕子,我暗暗告诉自己,北大是我的第四个故乡。

我迄今依然深刻地记得,突然听到校园广播站播放齐豫的橄榄树时我的感受。那一刻我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它的歌词和旋律说出了我们八十年代大学生心灵最深处的跳动,那就是去远方流浪,是寻找远方的故乡。那里有天空飞翔的小鸟、山间的小溪、宽广的草原,还有那一棵梦中的橄榄树。所谓的故乡就是远方,而北大就是我们去远方之前的故乡。

(八十年代末北大部分江西籍同学合影)  

 

但是好景不长, 那一年的枪声惊醒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梦。前几天西语系史林同学在群里问我还有梦想没有,我回答说只听到梦破碎的声音。我们北大未名88之所以具有这么号召力,根源在于我们共享那个短暂的时代,拥有价值观的认同、精神的认同。我们和之前的师兄师姐最大的不同,在他们是有故乡的人,而我们是没有故乡或者说失去故乡的人。我们没有一个可以安放灵魂之地。对很多男生来说,北大就像一个让我来不及爱上它就已经离开的姑娘。从1992年走出校园南门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把自己当成没有故乡的人。

在生活的奔波和俗世的尘埃中,而江西和北大在渐行渐远,渐渐地被我遗忘。直到今年的131八八群聚会,直到这一次江西籍值班,才突然唤醒我对故乡的思考。在此刻,我想如果有和我经历类似的人,希望你和我联系,我也想听你讲一讲你的故事,讲讲你是怎么在心里安放自己的故乡。

这就是我和故乡的故事。男生是一棵找不到故乡的树,女生是一朵没有故乡的花。我和每一个居住过的地方,都像谈一场匆匆的恋爱,有些地方给你的是纯美的记忆,有些地方让你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有些地方就像一次商务旅行一样无可挑剔却又心静如水。

随着我祖父和奶奶的陆续离开,我开始与我不快乐的少年时代和解,和我籍贯意义上的家乡和解。籍贯犹如以生父、生母之名,在耐心地、默默地等待浪子回头。这些年我开始寻找我的族谱、我的家族历史,我会望着父母老去的身影,泪流满面。我也会微笑看待自己的儿女和别人的孩子,仿佛世界在代代传承,生生不息。作为四十的成年人,我正在逐渐接受作为我籍贯的官方故乡。

由于父母的老去,儿女的诞生,叛逆期的过去,社会责任的加重,我变得很坦然地承认籍贯意义上的永新是我的故乡。因为你的血脉在哪里,根就在哪里。它是用几百年岁月和血泪生存累计起来的,是你的祖先一代一代的延续的证据。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你再喜欢的,也不是你的故乡,它只是你的过路的驿站。

西江月照千江水,不觉他乡是故乡。这是一个轮回的世界。我经历了少年的兴奋、青年的焦躁、中年的忧郁,现在正以老年的淡泊等待人生的又一个新阶段。这是一次平淡却悲壮的旅程。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家园回到另一个家园。我们只是从祖宗的海那里回来。

有一天长安街堵车,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母亲,想起我的外祖父,在出租车里我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四十年来我一直知道祖父从未离开

    恰如今夜心中有月色普照山河皆白

    祖父已经回到祖先们安息的大海

    他在等我们归来,等我们归来 等我们归来!

    他生于饥饿、压迫、仇恨和鲜血

    他死于空荡、宽恕、平静和忘却

    亲人们在枪声和刀砍下纷纷痛苦离别

    但他的血脉却如圣水让子孙延绵不绝:

   “这是一片生命的大海

    我们都是不同形态的存在。

    所有的船都会回来,

    我就在海里等待。”

 

201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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